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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天

她拥抱他的瞬间,我微笑着流下了眼泪。

第一天

从图书馆回来的路上,我的脑子里面突然冒出这样一句话:“她拥抱他的瞬间,我微笑着流下了眼泪。”我不知道为什么会突然想起这样的一句话,唯一确定的是,那一刻我决定以这句话为基础写一篇小说。在动笔的时候,我的思维乱如麻絮,我不确定这篇小说会写成什么样子,或许仅仅会是此刻落实的只言片语,这之后立马忘了有这回事,当然也可能是我倾注了大量时间和精力,最终跃然纸上一些可观可感的东西。

从某种角度来说,这句话会让人产生各种联想,这可能是我想到这句话的主要原因,在这个普遍缺乏创意的世界,能自由自在的联想未为不是一件好事。这句话包括三个对象在里面:作为第一人称的“我”,以及作为第三人称的“他”和“她”。当然,这样的结论来自于文本的表面,事实上,在我想到这句话的时候我并没有想起太多的东西,甚至于在我思考的瞬间,“我”这个作为思考的主体的存在性都可以存疑,说得更加明确一点我不能对虚构的东西承诺什么。“我”可能并不是“我”,“他(她)”也可能不是“他(她)”,这不过是一个思维意象罢了。如果真的说我必须要想到些什么才合情合理的话,那么,我觉得我应该是想到了一个人,一个我并不认识的人。

既然这个人我不认识,我就不能说出这个人的名字,但是为了叙述方便,我考虑称呼这个人为M。可是就如我所述,“M”不过是我信手拈来的一个代号,它什么都不代表,更不会代表三个或者三个代表。写到这里,我开始构思M的性别、年龄等身份信息,确定这些是我继续虚构的必要条件,因为我们不能去描写一个身份不明确的人物。我想象M应该是一个女子,和我有着同样的年龄,或者比我稍稍大一两岁,她应该做着和我近似的事情,在某一个莫名其妙的地方莫名其妙地读大学。

好吧,现在我们回到开始的那句话。“她拥抱他的瞬间,我微笑着流下了眼泪。”如前所述,如果非得要将M这个形象归位的话,M应该是那句话里面的那个“她”。富有联想的人或许已经猜想到这是一个“爱情故事”,可是如果是爱情故事的话,无论我写什么最终都会沦入了彻底的俗套,因为至今为止我还没有发现谁能将爱情故事写出新意,当然我也不例外。一个题材被太多人写来写去最终都会索然无味,我不会去做这样的无用功,虽然我曾经似乎是这样做过。

第二天

我不知道昨天我为什么会写下这些,从图书馆回来之后我一直心神不宁,于是信笔写下了这些似是而非的话。后来想想,我觉得这一切应该和昨天在图书馆见到的一个人有关。这个人中等的身材,普通的装束,背着灰蓝相间的双肩背包,看到她的时候,她正离开阅览室,仅仅给我留下了一个清瘦的背影。一切都平淡无奇,不知道为什么我一下子就注意到了她,并且记住了她。

所有我在昨天写下的文字应该和这个人有关,可是这个陌生人又和什么有关,是什么原因让这个人走入我的视野,进入我的记忆,进而影响我的思维,对于这些问题,我想不出答案。

为了解决这些问题,我又去了图书馆。在同一个时间,走进了同一个阅览室,我寄希望于在这里遇到同一个人。可是事与愿违,今天毕竟已经不同于昨天,最终我还是没有见到这个人,带着遗憾,我缓步走回寝室,继续构思我的小说。

现在我确定我的小说是在写一个人,一个我只见过一面的人。这个人我称之为M,在我知道她的名字之前,M就一直得称之为M。一直以来我都是为自己在写东西,但是这次我没有,我在为另一个人而书写文字,虽然我对这个人几乎一无所知,但是此时此刻她成为了我文字的寄托。也许用不了多久,我就会写出一个性格丰富,形象饱满的人物,这个人物叫做M,可是那时候的M和此刻的M估计已经没有什么关系了。

我最先想到的M的形象是这样的:卡其色的圆领T恤,牛仔裤,匡威帆布鞋;齐耳的短发,修长的眉线,红润的耳垂,没有佩戴任何饰物;随身携带一个大大的透明水杯,喝白开水而非任何饮料;安静的坐在图书馆的椅子上面,自顾自的做着自己的事情,一副忘我的样子;她的手中应该摆弄着一只黑色的中性笔,随心所欲的在手中转来转去,却不会掉下来;她应该在看一本简单的书,属于那种不用费力思考就可以轻松阅读的书,比如说一本旅游杂志;她应该偶尔出神望向窗外,仿佛在思考什么,又仿佛仅仅是望向窗外休息一下。

第三天

我突然觉得我是认识M的,虽然我们不是很熟,但是我们至少相识,属于那种见了面能认出对方并且会打招呼的朋友关系。

今天没有课,我像往常一样来到图书馆,因为去得很早,图书馆里面没有多少人。我找了一个角落的位置坐下,开始随意翻阅一本书,这本书是关于思维方式的书,看起来并不轻松,这种书M是不会借来阅读的,至少在我看来是这个样子。和昨天一样,我依旧没有见到M,不过这已经不重要,因为今天我去图书馆本来就不是为了见到M而去的,事实上,我去那里有更重要的目的。

每当思绪烦乱的时候我都会去图书馆,这里是个安静的所在,可以使人静下心来仔细思考。这个世界充斥着太多的声音,每个人都奋力的吆喝着,推销着自己手中的东西或者直接推销自己。声音响成一片,处身于这些声音之中的我们,已然分不出真假,太多的东西需要对比甄别,我们已经厌倦了这些繁重的劳动。喧嚣浮华的世界,我们需要的只是片刻的安宁。

为了躲开声音,我来到了图书馆,我在这里驻留了整整一个上午。借来的书被我翻来覆去的看了不知道多少遍,这个时侯,阅读成为了一种仪式,阅读什么以及怎样阅读的问题已经退居其次,重要的是我在阅读。似乎已经有很长的时间我没有尝试过漫无目的的去阅读一些书籍,更多的时候我的阅读像大多数人一样带有着明显的功利性。我们为了学业而读一些书籍,我们为了消遣而读一些书籍,我们为了未来的谈资而读另外的一些书籍,我们似乎没有为了阅读本身而读一些书籍。无疑,今天,我在做着这样的尝试。

阅读的间隙,我继续构思着我的小说。“她拥抱他的瞬间,我微笑着流下了眼泪。”除了M和“我”之外,这句话还应该包括另外一个主体——“他”。在我的初步构思里面,这个人应该是一个和“我”相仿的男子,但是处于情节的考虑,他必须要比“我”优秀,而且这种优秀是要表观可见的。对于“表观可见”的优秀,我还不确定究竟应该是什么,总之应该是那种别人可以一眼看到的优秀,但是这种优秀不一定是内在的,而应该是加引号的优秀。就此也说明一点,那就是在“我”的认知中,并不接受认同“他”的“优秀”。

同M一样,他也应该有一个名字,我考虑称其为W,同样,W也没有什么特殊的含义。

第四天

我想我应该是个诗人,至少在这个特定的时间我可以做一些诗人才可以做的事情。今天一整天我都呆在寝室里面,我拿着笔在笔记本上写下了许多文字,这些文字被很不自然的断句,除了称之为诗歌,我不知道还可以称之为什么。

自08年的12月份开始,我开始做一件望不到尽头的事,那时候我决定忘掉一个人,可是正如我自己也知道的,这是一件望不到尽头的事情,事实上一切也真的如我所料,时至今日,我依旧对这个人记忆犹新。这个人叫M,我的一段记忆与她有关。朋友说,我是因为这个人才干起了诗人的勾当。我不确定朋友的这句话有多少玩笑的成分又有多少真实的成分,对于我自己的事情我愈发的不确定,这一切和我纠结的记忆有关,我曾经不止一次试图将其理出个头绪,结果都是无功而返。诚然,这一切需要时间,只是作为当事人的我,没有想到时间会持续这么久。

既然我是一个诗人,我就必须得写诗,否则我就有愧于诗人这个称呼,可是现在的我找遍了我大大小小的笔记本,仅发现一首类似于诗歌的东西,而这一首还是今天我写下的。我记得有一个著名的诗人会将自己写下的不满意的手稿随手扔掉,付之一炬。现在的问题是,我不是什么著名的诗人,即便我就是,我也不想承认最近我没有写出一首我满意的作品。

在我找寻我写下的诗歌的过程中,我发现了我写的小说手稿。这些手稿散乱于各个角落,集合起来大约有十万字。我用了两个多小时的时间读这些不知道写于什么时候的文字,这些文字里面频繁地出现一个叫M的人物。在有的文章里面M是桀骜的少女,在有的文章里面M又摇身一变成了喋喋不休的大龄女青年,甚至在有的文章里面M干脆成了招摇过市的男阿飞。

这些手稿无一例外的署着我的名,这说明我必须承认这些东西为我所写,想赖是赖不掉的。在我觉得我应该是一个诗人的时候,我发现了我竟然在干着写小说的勾当。就如大多数人所知道的,在诗人眼中小说是下三滥的东西,而在作家那里诗人这个称呼和疯子没有太大分别。这使得我陷入了一个进退两难的境遇,无论我承认自己哪一个身份,我都得顺便承认自己曾经干过为自己所不齿的事情。

对于现在的我而言,做个诗人和做个作家没有太大的分别,因为这不过是自己给自己的身份界定,大多数人往往并不在乎我是哪一个身份,甚至他们连我是谁往往都不在乎。

第五天

在我的小说手稿中有这样一个故事:在未来的某一天,“我”和“我”曾经暗恋的女同学偶然邂逅,她问我为什么老大不小的了还是不结婚,我故作一本正经的说:“因为我在等你离婚”。

如上所述,在我的文字中,未来的“我”做着破坏别人幸福家庭的事情,这种行径是极度可耻的,可是不知道是处于什么样的目的,我将这种行为描述得很有诗意,甚至可以说我是用一种很富有磁性的语调以一种很浪漫的方式说着这样一句令人发指的荒唐话。

需要指出的是,故事中那个“我”暗恋的女同学名字叫M,而她的丈夫名字叫做W。这是一个重要的线索,这说明我不单单认识一个叫M的女子,我还认识和M相关的那个男子W。当然,我曾经试图否认这一切,说小说中的东西都是虚构的,做不得真,现在我不想继续掩饰了。实事求是地讲,现实中我的确认识M,也的确认识W,而且我认识W是在认识M之前。

“W以前是我最好的朋友,可惜后来不是了。”在另一篇手稿中,我看到了这样一句话。最初我以为这是对某一部电影的台词的拙劣模仿,全然没有放在心上,现在我不得不承认这句话影射着另外一个故事。

我和W是自幼相识的朋友,可以说是形影不离的那种,但是我们的友谊没有维持到现在。因为一个女子,我们有了龃龉,曾经的友谊也随之一去不复返了。那个女子名叫M,现在我仍然要说M在这里仅仅是一个代号,但是我不再坚持这个M和另一个M没有任何关系。

“她拥抱他的瞬间,我微笑着流下了眼泪。”

这个故事由于这句话开始,当然这句话也是我的手稿中的一部分,唯一特别的是这是我最近的一份手稿。在这份手稿中,我写下了“微笑”这个词,了解我的人都知道,我是一个不知道如何微笑的人。这等于说,“微笑”在这里仅仅是一种主观虚构,没有任何生活根据。现实中的我是一个与微笑无缘的人,所以我在小说中写下了一个微笑的我。略通心理学的人都知道这是一种典型的心理补偿作用,当然我也并不打算否认这一点,因为我知道否认也是徒劳。

这本来应该是一篇关于M的小说,我却用大量的文字来写自己,在我的文字中,“我”和M保持着一种特别的关系,即便现实中我们已经没有了任何关系。

第六天

这一天,我像往常一样来到图书馆,这一次,我终于再次见到了M。因为我们并不认识彼此,所以像言情剧里面的男女主角一样擦肩而过,在和她相距一米的时候,我仔细地看了她的容貌。不无遗憾的说,她和我小说中的人物形象相距甚远,说得直接一些就是她的形象让我很是失望。关于这种失望之情,我相信大多数人都有切身的体会,所以我不打算废言赘述。

M其实并不是我所写的那个M,这倒是真的。

从图书馆回来之后,我又一次翻阅我之前的手稿,我试图将这些文字和一个人相对应,这个人是M,也可能是另一个M。这之后我拿起笔继续写那未完的部分。在接下来的文字中,M这个名字依旧频繁出现,只是现在的我比较确定,这时的M和任何一个M都没有关系了。从某种角度说这个M仅仅属于我,她是我笔下的一个人物,仅此而已。

写作的过程中我有几次推掉一切重新来过,这期间我修改了很多地方。我将我在图书馆见到的那个M从文本中彻底地剔除掉了,那个M仅仅是我小说的一个引子,她的背影像极了另一个M,这是我一切的开始,当故事开始之后,缘何开始也就已经不重要了。

在新的稿子中我写到了M和W的故事,和之前不同的是这次我完全采用了第三人称来完成这个故事,这意味着在文中“我”这个人物被彻底的弱化了。或许从一开始我仅仅想写一个和自己无关的故事,只是为了让这个故事比较可信,我不得不将自己写进小说里面,其结果却是走很多不必要的弯路。

新的故事以这样一句话结束:她拥抱他的瞬间,彼此微笑着看着对方的脸。

故事写完之后,我睡了一大觉,醒来后觉得心情舒畅了不少。借着难得的好心情,我整理一下自己的东西。很多稿子静静地躺在桌面上,上面满是被涂改的痕迹,我小心地辨认这些凃痕之后的文本,结果可想而知。读着这篇新的稿子,我突然觉得它好像并不是我所写的。毫无疑问,这是一篇有关爱情的小说,而这种小说却是我一贯不屑于写的。

这之后我决定从此以后再也不写小说。

第七天

一直以来,我都是个诗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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