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日六城记

二〇一四年九月廿三至九月廿九,武汉—北京—上海—武汉—大连—沈阳—赤峰,“六日六城”,在L将“六城”理解为人名,并提醒我注意身体和肾之前,我如是定义我这几天的旅途,并不厌其烦的每日更新着自己的微信,当L如是提醒之后,我更加的热衷于这个说法了,此刻,在这段行程快要画上句号的时候,我想说:“六城,你好!”

武汉到北京的火车上,我一刻不停地做着PPT,准备第二日的软件售后培训。虽然同事早就告知那边入门水平,随便讲点东西就可以搞定,但我还是没敢掉以轻心,或者说依旧底气不足。我的不自信很大程度上源自于对软件本身的不自信,而非对我对软件的了解程度的不自信。第二日,当我看似言之有物实际仅仅是东拉西扯地将七页PPT讲了一个多小时的时候,我意识到我的“忽悠”已经进化到了另一个Level。只是,赶场子般的听者们永远不可能知道的是,那个滔滔不绝的人其实只想说四个字母:“RTFM”。

在帝都,住的地方刚好在X学校附近,晚饭期间得空和X叙旧。不不,叙旧已然不贴切,更确切的说应该是聊聊未来。高中期间,小男生对小女孩懵懂的爱恋或者仅仅是不明所以的好感早就不再是我们的话题。对这个国家对这个民族的失望演变为绝望之后,青年人终于可以不带任何感情色彩地讨论政治。离开这里从来不是一个可以轻易作的决定,但叛离的种子早在年轻人内心深处埋下并发芽生根。唯一不同的是,有的人长出来的是到隔岸去观火的理想,有的人长出来的是切身感受这个国度可以堕落到何种程度的玩火心态。

帝都培训一结束,就马不停蹄地赶赴“魔都”——上海。魔都,相较于“上海”,我更喜欢用“魔都”称呼这座城市。把各路妖魔鬼怪束缚在秩序井然的钢筋混凝土之城,这座城市做到了,并且还成功地用公共场合的文明掩盖住了内心的歇斯底里。与武汉街头随处可见的喧嚣相比,这里的街头如同清汤火锅,温度高得要死,却看不出沸腾。可惜的是这两座城市本就不再一个餐桌上,所以别指望什么鸳鸯锅。

结束两天培训,重回武汉打点行囊准备第二次的北上。不同的是,这一次不再是出差,而是曲折的回乡之旅。“一个男人要走过多少路,才能称之为一个男人?”Bob Dylan提出的这个问题,我给不了答案,我不是汪峰,亦不能假装给出了答案。我知道的仅是,之于现在我,当提起“在路上”的时候,已经不再有Jack Kerouac式的随心所欲与放浪形骸。武汉之于我依旧是异乡,我会心怀成见的说我不怎么喜欢这里,然后坦承我这样说是心怀成见。

现在的我越来不再愿意坚持“城市是一个阴性词”这样的观点,这里的阴郁已经无法消解这里的聒噪,处身其中的人们为了不沉入湖底拼命地扑腾,始料未及的是湖水都被人们奋力的挣扎搅得滚烫了。

武汉到大连,经停济南。飞机不出所料的晚点,抵达大连的时候已经是晚上8点钟。大连,D市,请允许我再这样叫一次。如Z所说,当现在的我们用一个字母指代一个城市的时候,这种故作文艺显得无比地矫情以及动机可疑,仿佛是故意在暗示什么一样。“六年的时间没有让我喜欢上这里,但是即刻的别离让我爱上了这里。”两年多以前,在即将离开大连的时候,我写下了这句话,现在想起,恍如昨日。熟悉的街道,熟悉的人,熟悉的口音飘过,有那么一刹那,仿佛自己根本就没有离开过。

夜幕降临的时候,去大连的星海广场听听海浪拍打岸边礁石的声音,期待在某时某刻,或许可以穿越时空,重逢多年前在午夜时分,空旷的广场,凛冽的海风中,信步行走的一个路人。相遇是误打误撞,算是巧合,重逢是费尽心机,姑且认为是成全,而离开,以至于再次离开,现在看来才是必然,只是,这一次我比期待此次的归来更期待下一次归来。

不虚此行,我似乎应该用这个词汇来形容此次的大连之旅,可是,当我写下这四个字的时候却又有些心虚。细细想来,一天多的行程,约了几个在大连的老同学聚餐,回研究生课题组找师兄弟简单叙旧,除此之外,这一程似乎什么都没有做一样。时间仓促,把酒言欢对于我们而言显得太过于奢侈,相见不过是为了提醒彼此,我们曾经因为某种关系联系在一起,现在这种联系依旧如故。

L,L’,C,T,T’,Q,Y,在一个特定的时间,坐下来与你们叙旧,然后嬉笑话别或不告而别。很高兴我们不是结了婚“摊上大事儿了”才象征性通知一下彼此,此外就杳无音讯的同学甲乙。也许终有一天,我们注定要相忘于江湖,可是在沉溺于各自平淡生活之前,我们应该还依稀记得,曾经几近于脱口而出的理想或者说不切实际。

沈阳,对于一个内蒙古赤峰人而言,沈阳的影响恐怕要大于呼和浩特。幼时,总是能听说谁家的谁又去了那里,却对呼市鲜有听闻。地理因素是其一,文化因素算是其二,虽然我无法准确地描述我这里所说的文化究竟是什么东西。赤峰——大连,六年的时间,往返两地十二个来回,意味着途经沈阳二十四次,可是我竟然从来没有停下来驻足哪怕一秒钟。沈阳之于我的联系,依旧是谁谁谁又去了那里或者回了那里。不同的是,这一次,谁谁谁有了确切的名字。

F,告别北方两年多之后,这一次我终于选择了在沈阳这座城市短暂停留,感谢你给我的这个理由,除此之外,在可以预见的未来,我想不出还有什么其他的可能性。大半天的时间,不足以去探访这座几乎被重工业拖垮的城市,更不足以去揭开这座试图再次追赶工业脚步的城市的面纱。我能做的仅是从这一站到那一站,然后去和你聊聊城市化浪潮中处身其中的你我的境遇。

工作,不如意的工作,毕业后的两年多里,每每和朋友们坐下来,聊得最多的都是这个话题,和F也未能例外。我不知道是因为学生时代的我们对工作抱有太多不切实际的憧憬,还是工作的我们不自觉地放大了工作中的不尽人意,总之,现实中的我们谈起工作情绪总是很负面。体制内的在抱怨这潭浑水已经散发着恶臭,削尖脑袋挤进来,还得小心翼翼地活着,时不时地还要表现出与前辈们臭味相投的样子。体制外总有那么点临渊履薄的危机感,一会在数落老板的精明,一会又在替老板的不够精明操着太监才该操的那份心。

城市总是嘈杂的,就像城市里的人一样,工作总是差强人意的,就像工作中的人一样。也许我该用这句话来为我和F的聊天作结,然后和F半开玩笑实则无比认真地说:其实我希望若干年后,倘若我们能再次相见,除了“胖了瘦了”之类的寒暄,我们再也找不到其他能聊的话题,因为只有这样,才能证明所有不安分的灵魂都已经被现实缴械,然后灵魂下的躯体终于收获了久违的宁静与幸福。

赤峰,内蒙古东部。内蒙古似乎太大了,大到作为蒙东一份子的我始终找寻不到对整个内蒙古自治区文化的归属,也正因为如此,亦不至于让我形成狭隘的家乡认同。很多时候,我更喜欢用热河省来定义自己的籍贯。热河,这是一个弃置的省份标识符,他准确地标识了家乡的地理位置,又不需要我用偏激去维护他的本就不完美的形象。

沈阳到赤峰的火车卧铺,难得没有小孩子的哭声和中年男子的鼾声,可是我依旧没能好好地休息。思乡心切,临近故里心情激动,忘掉了睡眠,抑或风驰奔忙,一路太多东西需要沉淀,无心睡眠。总之,在抵达赤峰的火车上,我一路几乎无眠。

抵达赤峰的时候是早上七点钟。整个夏天都在干燥中度过的塞北小城,竟然在我回来的前一天下起了雨。秋风伴随着秋雨,裹挟着路旁泛黄的秋叶,如是一天,这座城市降温十余度。只穿了一件长袖衬衣的我出站的瞬间就被这里的温度打败了。武汉,赤峰,南北的差异,最直接的体现就是温度,最深层的则是人情,只是,现在我是不打算讲述后者的。我的身体已然不习惯这里的环境,但我相信这仅仅是因为我刚刚回来的缘故。

家乡是一个不断离开却离不开的地方,家乡又是一个总想回去却回不去的地方。年轻的时候总想着四海为家,纵情驰骋于天地之间,可却总是忽略了践行这个梦想所必须承受的羁旅漂泊。严苛的户籍制度没有打消年轻人仗剑走四方的激情,可是安土重迁的民族所凝成的“家”的概念又如何在路途中找寻。此时此刻,面对着大规模的人口迁徙,我不禁心生怀疑,也许在一座城市里面寻找故乡的替代从方向上就是错的。对于当下的我们而言,要么忘掉“故土”这个落时的词汇和那些离人心上秋般的愁绪,要么就只能是抛却工业社会强加到我们身上的所有责任,像第欧根尼一样安静地坐在木桶里,享受大自然公平赐予的属于自己的那份阳光。

写到这里,我想到的是李志浑浊的声音:

“我想在死之前回到家乡,我想在老之前和他们在一起;我罪孽、激荡、沉重、哀怨的一生必须埋在家乡。”

除了用这句歌词为本文作结,我想不出任何其他的选择了。